【雞鳴詩經】雞鳴散文席慕容
在過去的幾年里,我在閱讀文學方面感到有點懶惰。像《卡拉馬佐夫兄弟》《戰爭與和平》這樣的大書,高中時都讀過,但近幾年很少接觸。即使是屠格涅夫、契訶夫之類不太大的書,也很少有人看。
少年時,我熱愛文學,這有點像走進一座藏品豐富、氣勢磅礴的博物館,在每一件杰作面前盡情欣賞。我真是如履薄冰,不敢放松?,F在如果你重讀以前讀過的文學名著,可以看到里面有很多圈圈,無數的評論,說明你當時在文學上下了功夫。然而,我不知道為什么。這幾年,每當我從大博物館出來,就覺得有點累。而是和我坐在一起,靠著柱子休息,不經意間看見了柱子腳下一朵盛開的花——不知道是哪吹來的種子。它在這里生根發芽了,它是如此的令人愉悅和舒適,讓我感到驚訝,仿佛我們早已相識。正是這種親切的感覺讓我從博物館里所有巨大壯觀的負擔中解脫出來。
偉人坐懷敬畏,莊的巨大力量讓生命昂揚前行,猶如哥特式教堂,一條條線條向上翱翔;喜歡貝多芬的交響樂;就像米開朗基羅的創世紀壁畫,偉大到讓人不敢隨便。這種感覺在中國的文學中是很少見的。中國的文學,好像一開始一直靠在一個田埂上,忽見花兒在風中搖擺,自得其樂。
我很滿意《詩經》國風中“雞鳴”的開頭:
女“雞鳴”,書生“無知”。
“子見夜,而星爛。
你會飛,你會飛,你會和大雁一起游泳。"
這分明是關于男女之間的愛情。兩個人擠在床上,可以如此沉溺于快感,卻讓人覺得好的情緒可以清澈如水,一點都不臟。
愛,可以不糾纏,可以一點都不粘。而愛情的偉大不一定是激情的悸動,卻可以像天上的星星一樣自然空寬廣。我們抬頭,既沒有欲望,也沒有貪婪,只有那些吃飽了空有錢人的喜悅。
中國以這種愉快、舒適、可親的人性確立了其文學傳統的重心。
民間流傳的詩詞很少,比如希臘史詩中的英雄豪杰,偉大的戰爭,偉大的愛情,往往只是普通大街上的男男女女。但他們的喜怒哀樂也驚動天地,如美江美天,雖然回味無窮,卻也不必靜坐。這種偉大,如果也是一種偉大的話,是在平凡和普遍中對人性的透徹理解,所以不需要行動。那份偉大只是因為自然,所有的浮華都沒了,我們用生命的真實相見。
博物館里的名作,再偉大,終究只是幻象。偉大是需要人去表現的,柱腳下的田埂上的小花,雖然微小,卻是生活的真相,反正都是好的。
這些年來,我喜歡閱讀這些看起來并不偉大的章節。如《桃花源記》、《岳陽樓記》、《陳情表》、《紅墻賦》、《給任的信》、《王騰亭序》、《十二郎祭》、《栽樹駱駝傳》...這些古文以前也背過,但我不在乎。拿起來再讀一遍。啊,我真的很驚訝。怎么會這么簡單?這是真正的面對面的會議。一點矯飾都沒有,但已經是天上的日月,地上的河流在不停地活,不停地發光,但這只是自然,一點也不難。
中國的文學,更好的意義上來說,南宋的畫里好像是空白,原本在文字之外。
似乎熱愛生活本身遠不止熱愛藝術,這讓藝術中所有的努力痕跡都消失了。中國的好文章,所以幾乎都是短小舒適的隨筆。就連莊嚴偉大的政治理論和編年史也沾染了這種韻味。所以《尚書》可以比《鄭倫》造假不那么嚴重,而《史記》寫帝王將相,就像朱江寫漁樵一樣。有一種充分了解人性的安定與寧靜。我知道什么是政治,什么是歷史。我知道政治和歷史無非是人之常情,而不是遠離人們夸張的裝腔作勢,也不是口若懸河的教條或道理。就像《雞鳴》里相愛的男女。女的說:“雞叫了”,男的說:“還早呢!兩人一起來到戶外,滿天星光。因為愛的喜悅空和宇宙的趣味一樣寬廣,所以能變得如此流暢簡單:“宜與子飲酒白頭。琴和豎琴都在皇宮里,安靜點沒事?!昂孟袷俏易约毫粝聛砜醋约旱?,所以歡樂可以少一些浮夸。這樣的文章是中國文學的根。它們可以偉大到平凡,豐富到簡單,難以深刻到如此平淡。所以,中華文明有它的魅力。
“五四”以后的散文,有些刻意歸類為散文,文章只能由散文家來寫,失去了曾經的燦爛輝煌。我寧愿讀《尚書》或《史記》。政治可以是文章,歷史也可以是文章。生活中,貪婪、愚昧、愛情、喜怒哀樂就像織布機上的經緯,交織在一起,變得燦爛輝煌。這種散文才是散文的精髓!林覺民的《送別妻子》比五四以來任何一個散文家的散文都好,還是因為不刻意?說到看人生直,真的是一篇好文章。
五四之后,有兩篇文章是我喜歡的。一個是魯迅,一個是沈從文。魯迅是苦悶而蒼涼的,他的《范愛農》和《藤野先生》,我百讀不厭。用這么平實干凈的方式寫自己的心痛,讓人落淚。沈從文有一種淡淡的歡喜,喜歡山上的風景。雖然沒有魯迅的《夕陽》那么長,但自有它的跌宕起伏,如山歌般悠揚迷人。魯迅就像《史記》。他寫的人都是歷史上的人,因有興亡感而沉重、悲涼。沈從文就像《詩經》。他的人民是當年的人民。生死大起大落只是時間序列,他可以無憂。
很多人喜歡周作人。比起周作人的才華,我更喜歡朱自清平淡的生活。至少很平淡。即使生活平凡,也不會為了散文而陷入散文。才會有背這樣的文章。
在過去的三十年里,臺灣省的散文作家中有許多是女性作家。女人擅長寫身邊的事。雖然有人覺得瑣碎,但這依然是中國古文的習慣。本來文章就是正文,沒有了正文,小的可以展開,瑣碎的可以整合。陳情表和赤壁賦只是我們身邊的事物,但它們卻可以永存。人性只圍繞自己,容易瑣碎。一旦拓展,也可以是“物我無窮”的包容與寬廣。
張曉風、席慕蓉、愛雅三位女作家,把她們的文章匯集成一集,取名《三仙》,請我為序。我三個都在欣賞??葱魑恼碌臅r候,白霽還是個學生,慕蓉也是最近才認識的。我擔心這篇序言會毀了這些好文章。我仔細閱讀了《爾雅》的校對稿,思考著中國的散文傳統和五四以后的發展?!度摇防锖芏喽绦∮幸饬x的片段打動了我。小楓的很多文章讓我想起了段的《酉陽來集》。編年史和哲學的關系似乎斷了又連,很有思想深度。席慕蓉接近散文詩。有意思的是,她用一種很快的方式說委婉的感情,看似一絲不茍,有一種直白的風格,沒有任何隱瞞。愛是最直的,沒有文字的修飾,小說變成了故事,有了另一種趣味。
完整的看完這本書,我內心對三位作家有一種敬意?,F在的“三弦”合奏能有這么好的聲音,我只是一個有聽的福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