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那樣突然。
她不知道這一切從何時開始,也毫無印象何時結束。那只是一瞬間的記憶。她只知道自己剛剛似乎處在自己家的小房間中,伴隨的則是幾分喧鬧;后來她能感受到的便是耳畔呼嘯而過的風以及宛若五臟六腑被積壓在一塊般的不適。那時候她覺得時間過得很慢,而再之后便沒有任何印象了?,F在她來到了這里的某個地方,這感覺就如同一打開房門便見到了遠處碧波蕩漾的海岸線一般:聽見海浪聲,聞見海風帶來的咸濕腥氣——豁然開朗。
總而言之,她于此——某位少女。此處除她以外別無他物。
她正平躺在一處白色的空間中,這里除了光芒在靜靜地浮動以外便沒有任何其他事物發出的動靜了。那少女就這樣躺在這些浮動的光點之上,如同潔白而又靜止的湖面上漂流的一根黑天鵝羽毛一般。她的雙眼平靜而又安寧地閉著,滿曈的紫霞與星辰均安靜地藏在瞼后。她的雙手交叉著放在腹部,嘴角浮起一絲渺茫的笑。她就如躺在一片隨風輕輕舞蹈的蒲公英田中享受午間的休憩一般愜意。
陽光很溫暖——它從四面八方來。那些光粒如同調皮的蝴蝶一般停在了少女的鼻尖。那光溫柔得好似這輩子都不曾擁有一般。它將她層層包裹,就如同某個久別重逢的故人。她的耳畔似乎響起了天使如泣如訴的歌。午睡似乎要接近尾聲了,她揉了揉眼睛,戀戀不舍地微微睜開。她搖搖晃晃地坐了起來,就像一位渴睡的幼兒。在光芒的照耀下,她瞧見了自己熟悉的東西——她那白皙如玉的肌膚。她的雙眸則是明亮的、紫羅蘭色的星。
“黑天鵝”撥弄了一番自己那滿頭的烏黑秀發。和之前一樣,那頭發是如初的——好似細膩的玄色絲帛。檢查一下周身,也并無大礙。她決心四處看看。這是一個無限的光的世界,空無一物,溫暖與光明便是永恒。但盡管如此她還是感到了一絲戰栗——這是一絲脫離出來的不安感。她是于這圣潔天堂之中隨波逐流的黑色秋毫,似乎是這里唯一的多余的存在。
“我這是......在哪兒?我為什么在這里?什么時候?”
少女丹唇微啟,發出了嘆惋似的疑問?;蛟S是出于困惑,但更多的還是恐懼與不安。盡管這里很溫暖,但她卻如同溫水之中待煮的青蛙一般坐立不安。這種溫暖是不真實的,或者說它脫離了它應當處在的時期——就像是襁褓一般,我們疏遠太久了。
“這些光芒......是怎么一回事?——請等一下!我什么都不記得了,”少女惶恐地從原地躥了起來,“喂——喂!這里有沒有人??!”
那些“天使”仍在吟唱著它們那如怨如慕的頌歌,盡管它們均羞澀地掩飾住了自己的面容好不讓別人瞧見。這里的環境一直在通過她的感官告訴她“冷靜下來”,但很不幸,愈是如此她便愈發感到自己不配享受這里的安寧。這里除了她和那些光粒便沒有別的東西了。唯有她的回音在與她作伴。
“不......不......怎么會呢?我是誰,現在這里是什么地方?想想看......不!——喂喂!我需要幫助!有沒有人啊......”
她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打算四處觀望,但那白色卻是一眼望不見頭的。沒過多久——直到她聽見就連自己走步的回聲也在這篇空間中回蕩之后——“黑天鵝”決定拍打翅膀騰空飛起了。這空間困住了她,是一個無邊的囚籠,而她則在這個名為“天堂”的囚籠中迷了路。少女漫無目的地飛奔著。她不屬于這里,一無所有,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不,不!無論是誰——請您讓我離開這里吧!......我不屬于這里?!?/p>
淚水奪眶而出,流淌在她的臉頰上;在此地溫暖的白色光芒的相稱下她的臉上泛起了陣陣紅暈。盡管不知道該去向何處,但她依然選擇逃跑。
“......求求您......上帝大人,”她繼續奔跑著,平底鞋將這光芒鋪成的地面踩得嗒嗒作響,“請讓我......離開這里!”
也許是一邊奔跑一邊哭泣的緣故,她很快便因體力不支而慢慢停下了步伐。少女停了下來,顫抖著立在原地,似一支脫離翼膀的黑羽。她無助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抖著,掩面啜泣。她就像是一名悔罪之徒,那白色空間則愈發明亮,一場無形的審判即將開庭。空間中的光點開始匯聚到一塊,它們越聚越多。“庭審”開始了。
少女也察覺到了周圍的一切發生了變化,透過婆娑淚眼她似乎看見在那光芒之中有著些許攢動著的人影。
“你很快便會醒來?!币粋€聲音說道,夾雜在愈發響亮的天使的頌歌中。
“而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另一個聲音說道。
“因為神造人,是照自己的形像造的?!币粋€聲音隨后接到。
“第六條誡命禁止......非法殺人,和一切關于害人的事......”又一個聲音響起,含糊不清,似乎在說著“殺”與“被殺”的事情。
“因為我深信無論是死,是生,是天使,是掌權的,是有能的,是現在的事,是將來的事......是高處的,是低處的,是別的受造之物......都不能叫我們與神的愛隔絕......”某個第五者說著聽起來像是神甫才會說的話語。
“這愛是我們的主所賦予的......這愛是在我們的主耶穌基督里的。這愛必不應被褻瀆?!蹦撬坪跏亲詈蟮慕Y論。
在嘈雜的頌歌之中,少女的意識又漸漸模糊了起來?!巴彙甭湎箩∧?,一錘定音。之后所有的光點便像尋得著落的蒲公英一般朝少女聚集起來。很快它們便將少女的身軀團團圍住,在那之后便一并迸發出了耀眼的白光。
就這樣,她終于還是融入了進去。
......
一聲驚叫后,少女再次醒來。這次她手舞足蹈,拼命睜開自己的雙眼;頃刻間她頓時感到一抹鮮紅在自己的眼前迸開。
少女發覺自己此次正坐在地上,兩只腳彎曲著疊在一起,一只手撐著地面,另一只手則捂著自己的腦袋。她半閉著眼睛,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此刻她的手掌觸碰到了一些毛茸茸的東西,再回頭看,那是一塊地毯。
她轉過腦袋四處張望了一下:黑色的皮革沙發、泛紅的大理石墻面與地磚、暗紅色的木桌子和皮椅。這儼然是一副辦公室內的模樣,還是公司高層的那種。在那木頭辦公桌上還有一臺電腦正在發出點點微光。只是......這個辦公室為何會出現在這里?或者換句話來說,她自己又為何會在這里呢?少女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她注意到在那張辦公桌的后面還有一個巨大的三角形徽標,但那個東西實際上卻是不可名狀的。少女端詳了一會兒,覺得像是一把剪刀,中間又像是一個倒著的十字架。她還發現在那徽標的下面有一個類似計數器一樣的東西,滾軸上的數字停在了“786000”,閃閃發光。
“我這是......又到哪里去了?”
少女環顧四周,一只手掌則輕撫著木桌那光滑的桌面。她最終把視線定在了那一抹血紅的朝陽上。透過蒙蒙朧的紅色光芒,少女隱隱約約看見在那光芒之中游離的游絲與微塵。那抹血紅色的光芒從外面照了進來并充滿了房間的每個角落。再定睛一看,那光芒竟是窗外的“陽光”——如果窗外那個巨大的發著光的鮮紅球體能被稱作“太陽”的話。
她癡癡地看著窗外的世界,這里比起先前的虛無縹緲的白色空間要充實了不少。在窗外的是黑色的高樓大廈以及街道。少女確定這里的的確確是她生活過的地方,她甚至能夠感受到自己的家近在咫尺。但這些地方現在均是荒廢的,街上安靜得就像是從不曾有過人類一樣。大家都到哪里去了?少女于心中暗問。
“做噩夢了嗎?現在很美吧。每天日出的時候都很美呢。好好欣賞吧?!?/p>
在她身后的陰影中傳來了一陣低語。那聲音雖然動聽但卻沒有一絲溫度,空靈得就好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一樣。那就像是一臺播放著優美唱曲的點唱機。
少女被這聲音嚇了一跳,立刻轉過頭去尋找這聲音的來源。此時她的目光落在了辦公室的一處角落里。血紅色陽光斜照著的那個地方隱隱約約映出了一個人影,她能夠看見那人身上的熟悉的平底鞋與白色的裙擺。
“你是誰?!”
“歡迎,主管小姐?!?/p>
那個站在角落里的人走出了那片陰影,似乎已在此地靜候多時。陽光灑在她的面龐,少女此時也看清了那人的模樣。那是一個身著和她一樣的背帶裙的女孩,她的淡藍色雙眼閃爍著初雪一般冰冷而無垢的光。少女便本能地瞪大了眼睛,她發現那個女孩子長得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她的衣服和頭發都是蒼白的,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而已。她瞧見她的肌膚就和白陶瓷一樣白皙無瑕,好像在那之下并不存在任何血液與跳動的脈搏一般。
那女孩半睜著眼,和跳芭蕾舞一樣步履輕盈地來到了少女跟前。少女見此情形本能地向后退了幾步,眼睛則一直盯著那個突如其來的詭異女孩。她感覺那女孩子似乎是飄著的一般。
“或者,和我往常這個時候該說的一樣——歡迎入職?!蹦桥⒃俅伍_口。
“你是......?”
“您連我都不記得了嗎?”
的確正如那個女孩說的一樣,少女好像本該認識她似的。那女孩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她好像在哪里見過她,但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抱歉......我實在記不起來了。你是誰?——”少女難為情地將目光撇到一邊去,撓了撓頭。
“您可以叫我黛西。我是您的助理,主管小姐,”那個叫“黛西”的白發女孩只是閉著眼睛,“新入職的主管們總會是這個樣子的:缺胳膊少腿兒、健忘甚至腦袋搬家——一成不變。但我很榮幸能夠常駐于此擔任此職?!?/p>
“黛西小姐......說起來您長得簡直和我一模一樣。”
少女睜大眼睛細細打量著黛西。雖然她還是有點懼怕眼前的這個古怪姑娘,但出于好奇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將身體向前傾去。
“他們總這樣說?!?/p>
黛西只是簡單地回復道。但她還是微微向后縮了縮身子,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似乎對漸漸貼臉靠近自己的少女感到有些不適。
“??!抱歉......我——”
少女好像也意識到了自己過界的動作,她便立刻向后退了一步,臉上也泛起了陣陣紅暈。
“無妨。您的好奇心是可貴的,還有您的洞察力——保持這樣的品質相當重要,”黛西清了清嗓子,“所以您現在能想起哪怕一絲一毫關于自己的事情了嗎?——比方說您的名字?”
“我......”
少女飛快地在腦海中思索著,可是居然沒有任何頭緒——哪怕她只是試圖回憶起自己叫什么。這就像是她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般。在一番徒勞的努力之后她嘆了一口氣,然后便向這令人尷尬的命運舉起了白旗。
“我......想不起來了?!?/p>
“好吧,”黛西點點頭,
黛西喃喃自語,盡管不太清晰但這些話也還是被少女聽了個大概。
“嚴峻......?什么意思???”
“沒什么,這是我對于自己的習慣性個人批判。抱歉讓您感到了困擾,”黛西解釋道,“但歸根結底,想不起來也沒什么關系,畢竟從您來到這里的第一刻起就代表著和過去正式告別了。那就在以后的工作生涯中慢慢重新認識自己好了?!?/p>
“嗯......”
少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回頭看了看窗外的景色,然后又將目光重新落回黛西的身上。
“對了,話說回來你剛剛說的「入職」以及「主管」是什么意思呢?”她詢問道。
“意思就是說,您成為了這家公司新的主管,”黛西微微睜開眼,“我們的新領導者?!?/p>
“我們的......公司?”
“沒錯,主管小姐。要不然您以為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呢?我們的公司——”
少女驚愕地盯著黛西的一開一合的雙唇,似乎不敢相信剛剛從黛西那里聽到了什么。黛西則依然平靜,似乎只是在陳述一個如同太陽東升西落一般的普遍真相而已。
“那憑什么是我呢?憑我的年齡應該是沒法擔任公司高管的吧?”少女感到十分困惑。
“如果根據普遍認知的話,我想您是對的,但在這里我們通常無法用普通的邏輯去解釋問題,”黛西回答道,“在這兒——自殺公司——這些事情其實都一樣。那都只是明面上的東西而已。事實上這里的所有人都是平等的——高管也好,職員也罷。這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讓誰來做都可以——反正得有人。簡單說,只是您恰巧落在了這個位置上罷了?!?/p>
“我......不太理解。”
“這家公司存在的目的并不是簡單的盈利,而是另有其故。每個人在這里都是為了一個統一的目標,這也就是意味著我們所背負的「東西」都是一致的——只是各司其職而已。畢竟在這個令人心灰意冷的殘酷世界中,每個人都無處可逃。”黛西解釋道。
“喔......”
少女一時語塞。她的指尖微微顫抖。半張著嘴,欲言而又止。在這短暫的沉默后,黛西似乎察覺到了少女心之所想。
“很抱歉我一大早就自作主張和您探討這些令人傷心的事情,但那些東西私以為您還是盡快知道為好,”黛西的語氣比起先前來說要緩和一些了,“不過不喜歡也沒關系,讓我們換一個話題。既然您現在已經冷靜一些了,我就從頭和您一五一十地講述一遍好了——先從簡單的開始。我會耐心地指導您,直到您能夠獨當一面,或者等您想起一些什么來?!傊冗^來這邊坐吧?!?/p>
黛西彬彬有禮地示意少女隨她一同坐到一旁的沙發上,待到少女坐定以后她也才入了座。那抹血紅色的陽光此時也默默爬上了那張黑色皮革沙發的表面,少女用手輕撫,但卻沒有感受到任何應有的溫度。
“所以......你說的公司......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少女這次率先發問。如那個黛西所說的,她現在是公司主管,她也正試圖進入自己的角色。
“在此之前,首先您應該要知道一點:我們的世界是「活的」。”
“活的?!——什么意思?”
可她努力維持的鎮靜又被另一條突如其來的重磅消息打破了。她驚叫起來。
“是的,主管小姐。我沒有運用任何文學上的修辭手法,只是實話實說——我們的世界是「活」的,或者換句話來說它「有生命」?!?/p>
“這太荒謬了!”
“但這并不是空穴來風。我們進行過的各項研究表明,我們的世界的確也會和人類似地產生一些「欲望」。盡管那還是處于原始形態的,但也足以用‘類人’來形容了,”黛西解釋道,“簡而言之,這世界的欲望大體可被分為兩種——生與死,也就是「利比多」與「塔納托斯」?!?/p>
“塔納......‘多’斯?......和‘利比托’?”
少女正嘗試著理解黛西剛剛說的那些名詞。結果顯然不盡人意,她甚至連兩個名詞都說得有些磕絆。
“放輕松。雖然那可能有點復雜,但說多了也便熟悉了?!摈煳靼参康?。
“嗯......我盡量理解?!鄙倥c點頭。
“讓我們回歸正題,如有遇到不理解的東西您可以隨時提出。總而言之我想告訴您的是:歡迎來到我們的世界——「里世界」,或者我們通常叫它「里域」,”黛西解釋道,“現如今這個地方產生的欲望主要為「死的欲望」——也就是剛剛說的「塔納托斯」——那是類似于人類渴望自我毀滅的本能的東西。由于它的性質,故它會催生一些恐怖的東西。而我們則是與那些「東西」做斗爭的人?!?/p>
“那按照你的說法,如果那個‘什么什么托斯’代表「死的欲望」的話......那也就是說還有一個「生的欲望」咯?”少女試探性地詢問道。
“看樣子您具有相當不錯的思維能力,這是個好的開始。是的,那就是另一者「利比多」了——所以您看那其實也不難,”黛西的神情稍稍變得喜悅了起來,少女見到她向外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您可以粗略地將我們的公司理解為那股‘生的欲望’的代表,但事實上我們所追求的也并非是‘生’這一者。我們追求的是這世界兩股欲望的「平衡」,就像白天和黑夜一般?!?/p>
“我好像有些理解了?!?/p>
少女的臉上也泛起了一絲笑容,似乎正在為自己剛剛取得的成果沾沾自喜。黛西則在一旁靜靜等候著她慶祝完屬于自己的小小勝利。就在這時少女又不由自主地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她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事情。
“但黛西小姐,如果欲望能夠增生某種‘東西’的話,那樣不會很危險嗎?”
“的確,所以我們需要十分謹慎,”黛西答復道,“不過別擔心,我司已有一套完整的應對體系,您在此地不出意外的話會相當安全的?!?/p>
“不,其實我說的不是公司里面,”少女焦慮地看向窗外,“我說的是外面的城市?!?/p>
“您說外面?外頭怎么了?”
“如果現在外頭會出現那些可怕的東西,那城市里的人該怎么辦呢?——我是說爸爸,還有媽媽......他們該怎么辦呢?”
少女說這些話時依舊滿面愁容。她頭也不回地看著窗外那些漆黑的斷壁殘垣,宛若一尊凄美的黑色大理石石雕。
“我們得幫幫他們!——”少女猛地回頭。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么?!摈煳髦皇瞧届o地回答道。
“什么?”
“不,那地方根本就沒有人。除了公司里的人以外,這里就沒有別人了,”黛西一字一頓地說道,銳利而沉著,就如同有人拿著冰鎬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結冰的靜止的湖面那般,“尤其是外頭的那些‘城市’——從來就沒有別人?!?/p>
“?。?!......”
什么叫做“從來就沒有別人”?少女腦海中好不容易整理整齊的思路現在又被這些突如其來的話語打亂了。現在的問題太多了。
“等下?!怎么會是這樣呢?——從來都沒有人?這怎么可能呢!”
“您先不要那么急躁,請先和我說一下您的想法吧?!?/p>
“怎么會呢,黛西!你一定是在開玩笑的吧?!......等等,這些事情有些古怪了。這座城市我記得清清楚楚。這明明就是我住的地方,我甚至都能給你指出來我住在哪里!”
少女如同彈簧一般從座位上躥了起來。她來到落地窗戶邊,迫切想要證明給黛西看她的結論是錯誤的。黛西則依舊面不改色地看著她,似乎真正的結果如何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了。
“我和你說,黛西。我之前就住在......——”
少女剛想要伸出手指,但此時那股熟悉的感覺卻又在一瞬間消失殆盡,就像草叢里躲藏的妖精,也像黛西所言的這座“城市”中的人一般不曾存在過似的。她的手僵在了空中,一股悲傷涌上了心頭。少女用手輕輕撫摸著落地窗戶,凝視著窗外的世界——她所謂的“家”。如此近,卻又似遠在天邊一樣。少女就這么一直站著,她似乎在思索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沒想。似乎是時候了,黛西見狀也便站起身來走到了少女的身旁。她也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陪伴著她。
她依舊凝視著窗外的景色。時間似乎靜止了。
“......”
此時沉默是最好的答復——對于一個合格的主管助理來說。
“......這是我們的世界嗎,黛西?哈哈哈......”
良久后她吐出了一句話來,伴隨著無奈的笑。那笑聲是黯淡的。在血紅色陽光的照耀下,順著她的眼角和臉頰,滾落點點晶瑩。
“行不通......我果然是個笨姑娘......那根本就行不通......”
傳出的是哭腔,而臉上卻依舊掛著那抹笑。人們不會總是用“沮喪”的表情來表達內心的悲傷,有時他們就會笑。那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或者為命運那荒誕的安排而發笑。
“喂,黛西......說實在的,我很傻,不是嗎?我還想著去證明什么,但那完全就是......行不通的吧,”此時她泣不成聲,“我完全不記得任何東西了,我的名字,我住在哪里,我甚至不記得爸爸媽媽的臉了......但我......但我卻還在為所謂的‘他們’擔心,我還是對‘他們’心存愛意。喂,黛西,我真傻,不是嗎?......”
黛西微微嘆息,搖了搖頭。她只是慢慢走到了少女的身邊,然后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她輕撫著她的身體,默默示意她可以靠得離自己再近一些。女孩子間總是能夠準確地理解對方的意思,少女此時也像一只小雛鳥一般哆嗦著投進了黛西的懷抱。二人就這樣在凝滯的空氣中相擁,一方啜泣著,不知過了多久。
“其實,是我沒有講清楚現在的狀況......是的,我向您道歉,我知道那些來龍去脈——您的身世,現在發生了什么——我都知道。但我沒有告訴您......這一切都是因為我自作主張,”黛西一邊輕撫著少女的脊背一邊輕聲說道,就像是在哼唱一首溫和的搖籃曲一般,“那塊地方,其實叫做「荒原」......我......抱歉。那不是您所熟悉的......居所?!?/p>
“不。”
“什么?但是——”
“不,黛西。不是這些原因——這不怪你?!镉颉吘共皇俏宜煜さ?,可我卻總是自作聰明地想要去證明一些什么,自認為自己把握了什么真相,但實際上那本就與我所想的不同吧。很可笑,不是嗎?”
“主管小姐......”
“我想我已經能夠理解你剛剛說的那些話了。盡管......盡管我還是一個傻瓜,我還是無法想起那些事情。但那或許正是我在這里的原因吧——正像是你說的,我可是這兒的‘主管小姐’。我們總是會弄清楚的,而一下子就把故事的結局給弄清楚了的話,難道不會很無聊嗎?”
少女擦干了眼淚,微笑起來。而這次在她面龐上的則是釋懷的笑。黛西知道,從那紫羅蘭色的雙瞳中流露出的是一種名為“諒解”的寶貴情感。
“主管小姐......——嗯!我明白了。”
黛西似乎還想說一些什么,但她最終卻將那些東西統統咽了下去。她明白,此情此景,繁瑣的言語反而會是累贅,而她真正需要的則是一些更加真摯的東西。于是她露出了一個飽滿的欣慰的笑。她再度與少女相擁,再次輕輕拍了拍少女的脊背。一黑一白,在此時顯得如此和諧。
“我很高興您可以與自己達成妥協,主管小姐。您已經做得很不錯了,能夠坦然地接納自己的現狀本就是一件偉大的事情。這是寶貴的第一步——我的意思是,您很寶貴。”
“謝謝你,黛西?!鄙倥d奮地點了點頭。
“也謝謝您,主管小姐?!?/p>
黛西心滿意足地閉起了雙眼,然后便轉過身去了。她臉上的笑顏依舊存在著。
“那么,請跟我來吧?!?/p>
少女跟著黛西的步伐走到了辦公室的出口處。到了地方后,黛西則肅穆地站在一旁,彬彬有禮,像是要為這位新主管的上任舉行授權儀式一般。
“那么,讓我們開始今天的工作......——從現在起,好嗎?”
黛西詢問道。雖然她依舊為了保持平靜與莊重而微閉著雙眼,但她還是按捺不住內心的那股欣喜。說這句話時,她忍不住調皮地將一只眼睛睜開一條縫用以偷看少女的表情。
“嗯。請開始吧,黛西?!?/p>
回應很堅定。此時,紫羅蘭色的穹宇中閃爍著點點星光。
門開了。二人一并向外走去。少女回過頭來,望見那個巨大的公司徽標下還鐫刻著一行銘文似的東西。
“知死向生?!薄鞘枪镜睦砟顦苏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