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開寶九年(976年),潭州太守朱洞在僧人辦學的基礎上,由官府捐資興建,正式創立岳麓書院。嗣后,歷經宋、元、明、清各代,至清末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改為湖南高等學堂,1926年正式定名為湖南大學。歷經千年,弦歌不絕,故世稱“千年學府”。
聲名顯赫的岳麓書院歷來備受世人關注,今年恰逢岳麓書院建立1040年,近日,網絡上針對岳麓書院大門之對聯“惟楚有材,于斯為盛”的爭論又開始熱鬧起來。
創立岳麓書院之前 岳麓山上書香裊裊
要說清楚這副對聯的來龍去脈,首先得從岳麓山的書卷之氣說起。
其實,早在朱洞創立岳麓書院之前,岳麓山上就書香裊裊,只不過那時的讀書人讀的是佛教經書罷了。
唐詩人杜牧《江南春》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蹦铣菛|晉之后建立于南方的四個朝代的總稱,唐時,南朝遺留下來的寺廟建筑物在煙雨中若隱若現,無不撲朔迷離。顯然,杜牧不僅僅是寫景致,而是別有意蘊。
漢代,源于古印度的佛教文化浸淫東來,到了魏晉,佛教開始風行。 268年,名僧法崇禪師云游至深壑林海的岳麓山,他臨清風峽,飲白鶴泉,瞰赫曦丹楓、長島湘流,觀禹碑風云,遂請準建立了湖南最早的佛教圣地靈麓寺,又名慧光明寺。第一縷佛光照耀湖湘,靈麓寺人稱“湖湘第一寺”。281年,法導禪師來到岳麓山,對靈麓寺進行了增修擴建。南朝劉宋時,因朝廷大肆倡導興佛,全國各地寺廟林立,佛風日盛。靈麓寺得到了朝廷的護持,不少官宦留書藏石,別構正殿,“建涅盤像于寺中”,“獻貝葉經于層閣”,使靈麓寺的建筑更加完備。同時,“弱年慕道,篤志經籍”的北籍高僧法愍隱入住靈麓寺,講經說法,弟子彌眾。靈麓寺由此香火漸旺,成為“湖湘第一道場”。
到了唐代,靈麓寺改為麓山寺,盛極一時,寺院規模宏大,氣勢磅礴,殿堂華麗,聲名蔚成大觀,文人雅士競相攜游,或賦詩,或作文。寺內高僧,佛事日弘。北海太守、書法家李邕來到麓山寺,撰文書寫了麓山寺碑以紀其勝。碑額篆書“麓山寺碑”,碑文為行楷書,敘述了自晉至唐麓山寺的興廢修葺及禪師宣揚佛法的情況,描寫了岳麓山絕美風光。碑的文采、書法、雕刻都極美。此碑被稱為“北海三絕碑”,對后人影響較大,宋代蘇軾,米芾均襲基法,元代書法家趙孟頫“每作大字,一意擬之”。杜甫、劉禹錫流寓湖湘,游歷麓山寺,有“寺門高開洞庭野,殿腳插入赤沙湖”之吟詠和“高殿呀然壓蒼巘,俯瞰長沙疑欲吞”之驚嘆。
845年,唐武宗滅佛,麓山寺殿堂全部被毀。之后,麓山寺幾度興廢,但仍不失為禪宗的重要佛寺之一。
北宋開寶九年(976年),潭州太守朱洞素來喜歡興辦學校,他看中了岳麓山這塊“風水寶地”,在僧人辦學的基礎上,由官府捐資興建,方才正式創立岳麓書院。
“最牛山長”周式與“最牛名?!痹缆磿?/p>
岳麓書院創立了,但誰來負責具體辦學事宜?朱洞之所以和陶岳、周式并列稱之為湖湘文化的啟先聲者,不僅僅是他創辦了書院,還因為他選對了岳麓書院的首任山長周式。
那個時候叫“山長”,用今天的話說,這些“山長”就是學校校長。
湘陰人周式似乎天生是一位教育家,很快,岳麓書院在他的經營下就小有名氣起來。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宋真宗慕名召見周式,欲封為國子監主簿,留他在皇宮做主講。國子監主簿雖然只是從七品,但很多讀書人皆羨慕這個職位,試想想,給皇家子弟主講那不等于成了未來皇帝或者其他王子的老師啊!
宋真宗將這么重要的職位賜給周式,但周式卻偏偏不愛,而是堅持要回岳麓書院做他的山長。宋真宗敬重周式但卻又拗不過周式,只好賜對衣鞍馬、內府書籍,并題賜“岳麓書院”匾額,讓周式回潭州。
扛著“岳麓書院”匾額,周式樂顛顛地回到了岳麓書院。自此,岳麓書院開始名聞天下,學生由建院之初的60余人增至100多人,超過了當時官學國子監的規模。后與江西廬山白鹿洞書院、河南登封嵩陽書院、江蘇睢陽書院,并稱天下“四大書院”。
據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所博士后、教授劉緒義研究,岳麓書院從宋至清歷經九百年,累計山長58位,有科舉功名者32人,其中進士出身25人,有任官經歷者38人,湘籍42人,他們都是高學歷、士模范。“完全可以說,是因為這些'最牛山長’助岳麓書院修成了'最牛名校’?!?/p>
明代有一張《招長沙舉人入岳麓書院文》的公告,“只有舉人才能優先入學,其他額外生只招十個,'以處四方游學之士’。一次招生可以招多少人呢?清代規定三年一屆,每屆60名?!眲⒕w義說,在那個時候,舉人是個什么概念?“那是可稱'老爺’的人啊,不但有了做官的資格,而且還可以免除丁役……敢招'老爺’做學生,可以想知牛氣沖天!”
劉緒義進一步研究發現,這些山長大都以書院為家,有的甚至畢生精力都在書院。
宋代到處都是書院,可當時朱熹就批評很多書院比較差勁,為什么?就是因為老師“以學校為傳舍”,把學校當旅館,住幾年就走了。但岳麓書院的山長可不是這樣。首任校長周式幾十年都在書院;羅典執掌書院27年;歐陽厚均同樣執掌27年;張栻1165年做校長時33歲,38歲進京,40歲再回來做校長,43歲才離開,主要精力都在書院;丁善慶做校長23年;王文清先后兩次擔任校長;末代校長王先謙一做也是10年。
在這些山長們看來,書院與官學并非對立,而是“和而不同”。在科舉取士的大環境下,書院不可能獨立于科舉制度之外。因此,書院在堅守自身特色的基礎上去適應科舉,并通過自身的努力糾正培養科舉人才過程中出現的偏差。生徒不但要會科舉,還要有對文化、對社會的擔當;既要掌握儒家經典,知道如何做人,做一個“致君澤民”的經世之才,也要學習具有應對社會生活的基本能力,“出為良臣,處為良士”。歐陽厚均擔任山長期間,書院人才輩出,有識之士不遠千里來求學。僅道光五年(1825年)就有28人中榜,其中,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郭嵩燾、李元度等,幾乎半部中國近代史都被這位“歐陽山長”的學生所寫。
岳麓書院是深受湖湘文化熏陶的英才輩出之地
清嘉慶十七至二十二年(1812-1817年),袁名曜出任岳麓書院山長。門人請其撰題大門聯,袁以“惟楚有材 ”囑諸生應對。正沉思未就,明經(貢生的尊稱)張中階至,眾人語之,張應聲對曰:“于斯為盛。”懸掛在岳麓書院大門兩側的這副名聯就此撰成。
但這副被眾多網友誤認為“超大口氣”的對聯,并未如岳麓書院的環境那樣清靜。自清末民初,湖北和湖南即為“惟楚有材,于斯為盛”此名句究竟系指的何處而爭論不休,到現在已經打了幾乎近百年的筆墨官司。湖南、湖北兩省的網友和文人學士為考證此名句出處,引經據典、旁征博引,挖掘民間傳說,引用古人書籍,但終因岳麓書院名氣太大,只要一提起“惟楚有材”,人們首先想起的就是“能吃辣椒會讀書”的湖南人。
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楚史所邵學海在《“惟楚有材”考略》中這樣寫道:“惟楚有材,于斯為盛”楹聯撰于嘉慶十七至二十二(1812年-1817年)年間,時任山長袁名曜出上聯,貢生張中階對下聯。下聯語出《論語·泰伯》:“才難,不期然乎,唐虞之際,于斯為盛。”通常認為,上聯語出《左傳·襄公二十六年》:“雖楚有材,晉實用之?!?/p>
湖北網友好像并不買邵學海這個賬。今年恰逢岳麓書院建立1040年,關于這副對聯的討論又開始熱鬧起來。不少湖北網友在網絡和自媒體上發表文章認為:“惟楚有材”是出自清初湖廣巡撫林天擎所撰武昌府學重修記中,將近一百年后,即書于匾額,并懸掛于武昌貢院牌樓。咸豐三年,貢院毀于太平天國運動,牌樓未能幸免。咸豐八年,官文、胡林翼重修貢院及牌樓,并請曾國藩重寫了“惟楚有材”。
不過,不論岳麓書院的楹聯,還是武昌貢院牌樓的匾額,湖南、湖北的網友有一個共識:其“惟楚有材”之“楚”,都指湖廣的范圍,即今天的湘、鄂均為古代的楚地。再者,“惟楚有材”的“惟”,非惟一的意思,故而不是一種夸飾的語句,有人將之解讀為“惟有楚地出人才”,實是一個極大的誤會。“惟”是語助詞,沒有實際意義。如《孟子·滕文公下》里就有:“惟士無田,則亦不祭”。“惟楚有材”在這里相當于“楚有才”,“惟”并不能簡單地和“惟一”對應。 至于“斯”,是這里的意思。全聯的意思或可理解為:楚國真是出人才的地方啊,岳麓書院更是英才齊聚之所。
曾任湖南大學岳麓書院院長的朱漢民教授認為,岳麓書院歷來是中國思潮變遷的大本營,兩宋時期,岳麓書院成為新興理學思潮的重地,朱熹兩次從福建到書院講學,一方面以復興先秦儒學為旗幟,另一方面又將儒學發展為一種具有高深哲理的思想體系,湖湘學派也于此時形成。明中葉,王陽明的心學思潮在書院大盛,倡導“致良知”“知行合一”。近代以來,書院學生魏源在國內最早倡導改革開放,提出“師夷之長技以制夷”;而曾國藩、左宗棠等人,則一生都在實踐著“師夷長技”。新文化運動以后,湖南更涌現出毛澤東、蔡和森等一批重要的馬克思主義者。
朱漢民把湖湘文化的特征總結為兩點:一是非常強調心性修養、人格修煉,讀圣賢書,這是理學的傳統;二是非常重視經世致用,有一種豪杰精神。岳麓書院培養的學生、湖湘文化培養的士大夫,他們往往有一個共同特征——把圣賢與豪杰這兩種人格統一起來。
在中國古代傳統教學中,強調讀儒家經典、經史子集,而岳麓書院恰好有另一種傳統,經世致用,重視政治、經濟、科技、軍事等實用的知識與技能?!拔以诮o一些重要嘉賓講解'惟楚有材,于斯為盛’這副對聯時,通常都是結合中國近代史和湖湘文化來講,其意就是指岳麓書院是深受湖湘文化熏陶的英才輩出之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