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刪”字在日常生活中最常使用的義項就是刪除,我們使用電腦會非常頻繁地復制、粘貼、刪除;面對繁重的工作、龐雜的局面,我們都希望刪繁就簡,能夠抓住其中的主線,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刪是一門技術,它要辨別是非,區分用途,刪掉不適用的,留下有價值的;刪要徹底,不能敷衍了事,留下痕跡的刪是遠遠沒有達到刪造字時的本義的。那么,它的本義是什么呢?
刪是個典型的會意字,甲骨文是這樣寫的:左邊一個冊,是古代把竹簡或木牘用絲繩或牛皮繩編起來的書籍,右邊是一把刀。許慎《說文解字》里說:“刪,剟也?!眲勛xduō,是削、刮的意思。難道是用刀在書上削、刮嗎?確實如此。我們今天看來,用刀在書上刮必將把書弄壞,似乎不可思議。這是因為我們現在做文章、修改文章均用筆,而古人要把竹簡上的錯字改正,把多余的字去掉,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黑色的墨汁浸入竹片或木片內后難擦掉,竹簡又那么狹窄,容不得任意涂改,唯一的辦法就是用刀子把那些寫錯或多余的字刮去,然后重寫,這就叫刪。也正因此,古人制作簡冊、書史記事、傳遞命令除了用筆外,手頭還得備有刀才行。刀筆俱備,缺一不可,這要求不僅要精通寫字作文的“筆法”,而且還要熟悉刪削簡牘的“刀法”。也正因此,“刀筆”便成了書寫工具的泛稱,還可指代那些以“刀筆”為業的官員,即我們常說的“刀筆吏”。
后來,刪字由最初的削除竹簡上的文字之意,引申為對文章進行裁定和節取?!渡袝房追f達序云:“刪詩為三百篇?!蹦咸菩戾|在《說文系傳》里說:“古以簡牘,故曰孔子刪《詩》、《書》,言有所取舍也?!笔纻骺鬃釉谑占須v代累積下來的詩文時,有所取舍,最終成為后世通行的《詩經》、《尚書》。刪由除去、刪減之意,還可引申為刪改的意思,即修改原文,對文字進行調整修正?!吧苿h者字去而意留”,刪去那些可有可無的字、句、段,刪去抽象的議論、空泛的說教、陳腐的套語,能使文章簡練精粹,以最少的文字蘊涵最豐厚的內容。此外,刪也可解釋為精簡,例如有時原著篇幅過長,不利于閱讀,人們便在保留原著基本內容的基礎上,對情節進行概括,對語言進行刪減,再編輯成冊,這樣的書便稱為原著的“刪本”。
刪是一個去除的過程,但是刪什么不刪什么,其實是一種取舍,這正是刪字中蘊含的大學問。正如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所說:“凡言刪者,有所去即有所取?!薄稘h書·律歷志》中說:“故刪其偽辭,取正義著于篇?!逼湟馑际窃诠稳ツ切╁e誤部分的同時,還要保留那些正確的部分。取舍對了,是撥亂反正,取舍錯了,則是混淆是非。龔自珍在《病梅館記》中就曾記述:“有以文人畫士孤癖之隱明告鬻梅者,斫其正,養其旁條,刪其密,夭其稚枝,鋤其直,遏其生氣,以求重價,而江浙之梅皆病?!痹诋敃r的社會風氣下,人們受利益驅使,砍去直的枝條,刪除稠密的枝葉,除掉正枝,以造出奇形怪狀的病態梅花來換取錢財。這里顯然是托梅寫人,字里行間,滿是悲憤。這不禁讓人感慨,想要刪得正確、取舍得當,前提是能刨去利益的瓜葛、有直面威權的勇氣。
魯迅先生談寫作時說:“要竭力將可有可無的字句段刪去,毫不可惜。”這是先生寫作的秘訣?!皠h繁就簡三秋樹”,以少勝多,用簡潔的筆墨表達飽滿豐富的內涵,這是鄭板橋作畫時的感悟。藝術作品需要刪繁就簡,才能凸顯其飽滿的精神本質,蘊含其間的光芒也才會閃現出來。而人生,也是如此。生命能量有限,太多的目標無法同時兼顧。若要夢想成真,我們唯有刪繁就簡,然后以一顆赤子之心孤注一擲地努力。(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 郝思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