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天津日報

據(jù)周汝昌先生自言：“從幼年起即讀聯(lián)，祖父、父親都喜歡把佳聯(lián)摹勒在木板之上，鐫刻成‘板聯(lián)’，懸在廳室，樸厚清雅之至，至今仍能背誦那些給我智慧和審美培育的聯(lián)文佳句。”周祜昌先生在《藤蔭馀話》中曾記“爽秋樓”一則：登樓四柱懸掛抱柱聯(lián)牌，史可法書“斗酒縱觀廿一史，爐香靜對十三經(jīng)”，楊繼盛書“野鶴隨云去，飛龍帶雨歸”等，可見，周氏兄弟從幼年時就受到傳統(tǒng)詩聯(lián)的熏陶。周祜昌先生還曾回憶道：“上個世紀30年代之初，我才十多歲，小學尚未畢業(yè)，那年四哥讀完了天津南開中學，赴京投考清華大學，他當時回家就說：國文試題有對對子，出的題是‘孫行者’，一晃許多年過去了，這件事卻總也忘不掉。”

我國一流的大學者季羨林先生曾撰文論及我們文學史的不足，學校的語文課應該恢復教學生對對子，學作中國傳統(tǒng)的詩聯(lián)──這樣才能親切體會賞鑒古代杰作名篇的好處。我讀了季老的建議，心中著實有所感觸。對聯(lián)是我們華夏民族的一種“獨門”的文化現(xiàn)象和文學形式，全世界就只我們特有，我們專擅。對稱和諧之美，大約是我們這個宇宙中諸般至美中的一大關目，而華夏民族最能感受它、表現(xiàn)它、贊頌它、運用它。這就使得我們的語文天然具有內在的對稱質素，并且從遠古以來就朝著對稱這個特色的方向不斷發(fā)展。單從文學藝術來說，發(fā)展到南北朝已然達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關鍵時期，漢語文本身獨特的形音義綜合美，經(jīng)過無數(shù)文學大師發(fā)揮作用，造詣已到高峰，為隋唐格律詩的新形式奠定了最好的基礎。于是對聯(lián)這個文學和美學的概念，也就充分得到認定。

由此可見，對聯(lián)乃是我們這個偉大民族美學觀和語文特點的綜合物，是幾千年文化史上高級創(chuàng)造積累的特殊成就。不認識這一層意義，就會把它當作是一種文人墨客的裝飾性“玩意兒”，或者加上“形式主義”的洋帽子。我常想，不管是誰，當他讀宋賢張耒的詞，讀到“芳草有情，夕陽無語；雁橫南浦，人倚西樓”；或是讀唐賢王勃的序，讀到“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時，如果他還不能領略、欣賞這種極高度的文學對仗之美，那實在是至堪嘆惋的事情。

六朝以后，格律詩達到高度完美的音律定性階段，這時對仗更加精工美妙，實為文學上一種特異的奇觀。于是，精策之句、精彩之筆，總是集中凝注在對句上。在律詩來說，即落在頷頸二聯(lián)上。于是發(fā)生了摘句欣賞評品的風氣。這就更加促進了對聯(lián)的獨立形成與繁榮興盛。由此又可想見，對聯(lián)是一種精粹，一種提煉，一種結晶，或一種升華。它有極大的概括能力，能以最簡練的形式喚起人們最濃郁的美感，給人以最豐富的啟迪，或使人深思、熟味，受到很大的教益。它又有雅俗共賞的優(yōu)點，廣袤鄉(xiāng)村父老之喜愛對聯(lián)，絕不亞于城中高人雅士。我們過年所貼的春聯(lián)，更是舉世罕有、瑰麗壯觀的“全民性文藝活動”。

周汝昌先生約在15歲初中時期，便開始自學習作詩詞，無人指點，平仄格律皆是憑著一點悟性摸索而貫通。他生性感情豐富，反應靈敏，過于常人，自幼即被親友稱為絕頂聰明。自小學至初中，學期大考必名列榜首。同窗呼之為“鐵第一”，老師更是青眼相加，愛護無微不至。及至高中以至大學，雖無期末列榜之制，卻仍舊是門門分數(shù)居于前列，成績優(yōu)異。從高中起，特愛文科各科目。在南開高中的校刊上，青年周汝昌就已開始發(fā)表散文、譯文、詞曲聲律研究的論文。他對《紅樓夢》的興趣逐步增長，已蓄志將來試為英譯，以使世界讀者皆得了解這一名著；而為了試筆，他開始英譯冰心的短篇小說。對于中華傳統(tǒng)詩詞的愛好，周汝昌先生自高中到大學時期才真正精心撰作，耗費了難以估量的心血精力，但不能逐一留稿，后因變故多端，大半散佚，亦不自惜。知音者如津門一流名詞人寇夢碧先生，偶得周汝昌先生寫寄數(shù)首，便都能記誦，通信時提及某聯(lián)某句，致以嘆贊，而周汝昌先生卻一如讀他人之作，了不能記。他心中暗忖：我居然還能寫出這樣的句子來？不敢相信。

作為紅學家的周汝昌先生，其與“紅學”“曹學”有關的詩詞創(chuàng)作，數(shù)量最多，積之日久，竟然自成一格，此為別家所無。他曾為《石頭記人物畫》題詩40首、為《清代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圖》題詩230首，著有《紅樓脂粉英雄譜》詩著、《詩紅墨翠》墨書等。這部分著作，皆是歌詠《紅樓夢》書中人物的詩作。先生曾自撰一聯(lián)，概括一生所從事的紅學研究事業(yè)：

借玉通靈存翰墨，為芹辛苦見平生。

周汝昌先生還曾說過：史載后蜀國主孟昶曾于歲除之日寫了一副桃符聯(lián)語“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號長春”，一般都引來作為楹聯(lián)的初例，同時也說明了聯(lián)對和新年節(jié)序的淵源關系。《紅樓夢》中賈政在大觀園竣工時也說過：“偌大景致，若干亭榭，無字標題，任是花柳山水，也斷難生色。”每逢春節(jié)，萬戶千家，一朝之間，貼上了朱紅春聯(lián)。你可曾想過，如于歲朝從空中瞭望我們祖國大地，這是一番何等巨麗瑰奇的景象！我要說，只有中華民族，才能創(chuàng)造出這般的藝術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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