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現在普遍認為的《三體》三部曲,其實整個系列名字叫做《地球往事》三部曲。《三體》只是其中的第一部。因此,本文提到《三體》時,特指第一部《三體》。
再注:本文5900字,閱讀需要不知道幾分鐘,結論放在最后,趕時間的朋友可以略過中間論述,直接看末尾結論。
下面進入回答。
好問題,這個問題看似微不足道,其實對于《三體》而言,意義重大。
《三體》是一部很特殊的作品。他的特殊之處在于:其他作品的粉絲群體比較單一,但《三體》經歷了爆發式出圈之后,他的粉絲構成極大的復雜化了。
從一開始的對科學知識有深度了解的小眾圈子,擴大到了對科幻理論并不怎么了解的普通讀者圈,甚至沒看過《三體》的人,也能通過出圈的“金句”,知道《三體》的大概模樣。
歸根結底,是三體這本書本身很復雜。具體怎樣復雜,以后會討論。他的復雜的第一層門檻,就在于他的名字。
三體這個名字,小眾科幻圈會認為是以“三體問題”而命名的,但是在大眾讀者眼里,會有另外一層解讀。
《三體》故事的基層脈絡,是地球文明跟三體文明的對抗。對大眾而言,三體的名字就很特殊:
為什么會用一個侵略者的名字來做書名?
就像拍抗日神劇,一般都會用“抗日奇俠”的名字,絕對不會用“霓虹奇俠”之類的名字。本末倒置了嗎這不是?
如果說三體的名字來自于“三體問題”,因為作者癡迷天體力學中的三體問題,這才把他做題目。但也說不通。一般癡迷某個事物的人,基本不會把這個事物寫成反派、侵略者。
這么想來,三體這個名字很是說不通。
一本書的名字,一定是重中之重,不可能是隨便起的。作者之所以選用這個名字,一定有他深刻的用意。尤其像大劉這種,思維深刻的人。
《三體》的續集《死神永生》里,云天明為了傳遞信息,給程心講了三個童話。這三個童話看似簡單,其實里面包含了巨量的信息。
大劉的三部曲也是如此,看似表面簡單,其實內里潛藏了巨量信息。第一部《三體》,很多人把他當做一部刑偵小說或者科幻小說,其實只是被表面的劇情迷惑了?!度w》里面隱藏了很多信息,隱藏的手段叫做隱喻。
隱喻這種手段,一般是作者出于保護自己或者作品的目的,隱晦地表達自己真正想表達的東西。也許直接表達之后,作品就無法獲獎或者無法被更多的人看到。
隱喻雖然好,但也給我們這些普通讀者帶來了難度。因為如果作品表面的東西太過精彩的話,我們就會被表面吸引,反而把真正的東西忘了。
不過,使用隱喻手法的作者,都不會放任自己真正的東西被埋沒。他們是想要作品被解讀的,所以他們一定會留下一把鑰匙,用來解讀自己的隱喻。
像云天明的那三個童話一樣,他留下的各種隱喻之所以能被解開,是因為里面的一個古怪地名:赫爾辛根默斯肯。這個名字成為了解開隱喻的鑰匙。
隱喻都需要鑰匙才能解開,否則只能是童話。同樣的,《三體》中的隱喻,也需要鑰匙才能解開。而這把鑰匙,是一個看起來很奇怪的名字。
沒錯,解開《三體》的鑰匙,就是“三體”這個名字。
在《三體》中,三體兩個字出現了很多次,但有著不同的意思。他分別代表著天體力學上的三體問題、ETO用來招募成員的三體游戲、三體星球及其包含的文明。
在這之中,三體問題應當是最基本的。因為他是物理、數學領域的經典問題,很多科學家為之癡迷。《三體》小說就是以此為靈感的。三體星球也是在這個問題上遭遇了難題,進而決定侵略地球的。
既然這么基本的一個概念,是不是在小說里戲份很多呢?
并沒有。三體問題并沒有成為小說中的焦點,相反,它非常受冷落,最多只有汪淼和數學天才魏成關注過。
甚至ETO成員自己都不關心三體問題,哪怕這個問題關系到他們“主”的生死存亡。魏成是最有希望解開三體問題的人,ETO里的人還想把他給殺了。
比三體問題更受關注的是三體文明,《三體》的大部分情節都是圍繞著葉文潔向三體文明發送信息開展的。
那三體文明的戲份應該很多了吧?
更沒有。根本沒有人知道三體人長什么樣子,跟不知道三體星球到底是個什么環境。唯一知道的人是ETO實際統帥伊文斯,但這人死了。最后知道的三體文明信息,都是根據他遺留的資料整理出來的。
ETO其他成員,甚至葉文潔,之前都不知道三體文明是什么樣子。
真正戲份高的,是三體游戲。
三體游戲是ETO組織精心制作的,其中一個玩家評價它“簡單的畫面之下包含了巨量的信息”。這個游戲是ETO向玩家展示三體文明,進而引誘他們加入ETO的工具,可以說ETO里所有人都是借著這個游戲認識了三體文明。
但是,問題來了。
前面說到,ETO里只有伊文斯一個人知道三體文明的模樣,而其他成員對三體文明的了解都是通過三體游戲。
這就意味著,在探討三體文明時,伊文斯和其他成員討論的根本不是一個東西。
我說城門樓子,你說胯骨軸子。
ETO里幾乎所有成員,包括葉文潔,談起對三體文明的認知,其實都是在談三體游戲。其實這很正常。任何人在接受超出自己認知范圍的事物時,總是習慣用自己熟悉的東西來理解。
但是問題在于,ETO這些冤大頭們,因為伊文斯的刻意隱瞞,理解的最多也就是三體游戲了。
小說為什么要這么設置呢?其實,三體游戲才是《三體》這部小說的最關鍵的東西。大劉在里面放置了最核心的東西,關于ETO,也關于三體的隱喻。
那么,三體游戲到底隱藏了什么呢?
三體游戲在第一部中占的篇幅很大,也是《三體》中精華中的精華。整個游戲非常符合大劉自己對他的描述,“簡單之中蘊藏著巨量信息”。
可以說,三體游戲蘊含的信息量,不亞于云天明的三個童話。
三體游戲到底是個什么游戲呢?簡單來說,三體星球有三個太陽,運行規律極其混亂,導致星球上的紀元恒亂不定,文明總是遭受毀滅。而玩家的任務就是,經歷各個文明的毀滅,從中找出恒亂紀元的規律,以及跳出這個規律的辦法。
注意,這個游戲的主要任務是找出恒亂紀元的規律以及跳出的辦法,并不是解決三體問題。
之所以再強調一遍,是因為整個ETO,沒有人關心解決三體問題。(魏成不是ETO成員。)
注意這個差別,這也印證了,ETO們玩的,自始至終都是自己認為的三體游戲。至于三體文明真正的問題,他們并不在意。
那么,問題就來了,這個三體游戲為什么能讓都是高精知識分子的ETO這么癡迷?到底是什么點吸引了他們。
我們可以從汪淼的幾次游戲經歷來分析。
汪淼第一次進入游戲時,他的ID是海人,遇到的文明是商朝文明的商紂王時期,同行者是周文王。
第二次進入游戲時,ID依舊是海人,遇到的文明是漢武帝時期,東漢西漢不明,同行者是墨子。
第三次進入游戲時,汪淼把ID改了,改成了哥白尼。注意這次修改。這次他忽然進入了西方文明,遇到的是教皇,同行者是伽利略、亞里士多德、布魯諾等人。但是這次,汪淼發現了游戲里有三顆太陽這個重大事實。
第四次進入游戲時,汪淼以哥白尼的身份,回到了東方文明,遇到了秦始皇。同行者也是西方人,馮諾依曼、牛頓等人。馮諾依曼是電子計算機之父,在游戲里他給秦始皇制造了人力計算機。
第五次和第六次幾乎是合為一體的。汪淼還是哥白尼,這次他進入到了現代,到了聯合國大廈門前,也就是紐約。這次大家集體宣布三體問題無解,(根本就沒想解),他們要集全球之力,航向地球。
明明是介紹三體文明的游戲,但用的都是地球歷史中的人物,中間甚至還隨著ID的改變,主動從東方文明切換到了西方文明。結合游戲任務是尋找恒亂紀元的規律,這個游戲的內核,好像有點眼熟啊。
試圖在文明毀滅中尋找恒紀元、亂紀元的規律,一開始是東方文明,后來轉向了西方文明,后來帶著西方技術回到了東方文明。
這個套路,分明就是清末以后的中國近現代史啊。
清末民初甚至到現在,各界人士最喜歡玩的游戲,就是試圖在歷史中找出盛世亂世的規律,甚至想要找出跳出這個規律的方法。
這個隱喻基本就清楚了,ETO們玩的三體游戲,跟三體文明確實不是一回事。三體文明是什么樣子,我們無從得知,但ETO玩的,本質上還是地球上的那套東西。
三體人想要的是在三個太陽中間找出恒亂紀元規律,而ETO們玩的是找出地球歷史的盛亂規律。
(三體人:說了半天,你們跟我不是一條心啊。)
其實,玩找盛亂規律這種游戲無可厚非,但是人與人畢竟不同。有些人走了一條艱難的路,在這片土地上建立自己理想中的社會。而ETO們,則是想要讓三體人毀滅地球。高下立判。
所以,從這個三體游戲里,能看出《三體》對于ETO的態度的。
這里出現了一個矛盾,既然ETO認可的“三體”跟三體人的“三體”完全不是一碼事,那到底以誰為準?小說出現這樣的邏輯矛盾,難道不怕讀者混亂嗎?
其實,《三體》中已經給出了答案。整部《三體》中,大BOSS三體人始終沒有出場,其實主要的反派就是ETO。那么,小說中對于“三體”的界定應該很明確了。
以ETO的為準。
而ETO的三體觀,就涉及到了這部小說最深的隱喻,三體到底指代什么?
既然ETO玩的是一種“歷史游戲”,那么這種游戲又是怎么跟“三體”扯上關系的呢?ETO所認可的“三體”到底是什么呢?
要弄明白這個,先要知道“體”是什么?
答案很明顯,“體”就是太陽。三體星系因為有三個太陽,所以叫三體。
但是ETO玩的游戲明明是地球歷史背景,地球上根本沒有三個太陽,他們不會很出戲嗎?
而且“三體游戲”里,經常出現牛頭不對馬嘴的混搭,商紂王對應戰國文明,漢武帝的漢朝不分東西,秦始皇卻對應現代。這個游戲有點邪門,ETO們到底是怎么玩下去的?
著名戰略家史強同志曾經說過,邪門到家必有鬼。在《三體》里,越是邪門的地方,越是作者隱喻的東西。
因此,“體”表面上是太陽,但本質上不是,是隱喻的另外一種東西。
隱喻什么,我們需要從太陽這個事物來分析。
太陽,他的光照雖然養育了萬物,但他卻是一個實打實的暴君。如果真的把萬物無遮無攔地放在他眼前,一定會連渣都不剩。
他表面時不時會爆發太陽風暴,產生的強烈輻射會把所有東西摧殘一遍。地球有地磁場,能隔絕風暴,這才養育了生命。沒有保護的月球,被太陽輻射反復摧殘,表面連塊大石頭都無法保留,都給轟成渣了。
就算沒有太陽風暴,他的太陽光對生命也是個致命打擊。生命如果持續受到光照,會被灼傷乃至脫水。還好地球有自轉,產生了白天黑夜,生命自己又找到了遮擋的辦法,這才活了下來。
但是,太陽雖然是個暴君,沒有了他卻萬萬不行。他播撒的太陽光是一切生命物質轉化的基礎。低級生物和植物吸收了光能,才能給動物和人類源源不斷地供能。太陽光產生的溫度,也是生命活動的基礎條件。
太陽這個事物,沒他不行,但離遠了不行,離近了也不行。
因此,在古代,很多文明用太陽來比喻部落首領,或者站在最高處那個人。
這樣分析下來,太陽這個隱喻就很明顯了。太陽,代表著權力。
這個解讀可以從“三體游戲”里得到印證。
汪淼第一次進入游戲時,是商紂王時期,對應的文明是戰國,主要人物是周文王,毀滅的原因是看到了三顆飛星,之后就是極度嚴寒。
商紂王和戰國根本牛頭不對馬嘴,但他們卻代表各自的隱喻。歷史上商紂王因為昏庸無道,導致眾叛親離,代表著失去權力。而戰國時期則是周天子失去權力,諸侯紛爭,眾生被戰火荼毒。
游戲里的三顆飛星代表三顆太陽都遠離了行星,恰恰也印證了失去“權力”造成了的文明毀滅。
而汪淼第二次進入游戲,則是漢武帝時期,王朝是混亂的,不知道東漢西漢,反正是漢朝。主要人物是墨子。那次文明毀滅的原因是一顆太陽極度靠近行星,造成文明被烈火焚燒殆盡。
這個設定就很有意思,看得出大劉在歷史上的見識。大多歷史學家認為,其他王朝是因為弱而滅亡,唯獨漢朝是因為強大而滅亡。而漢武帝時期,更是因為帝王權力強大,對社會造成了巨大傷害。
前一次游戲,周朝是因為失去太陽而亡,這一次卻是太陽靠得太近了而滅亡。這個隱喻就很明顯了,跟“漢朝因強而亡”吻合。
因此,太陽,就是三體的“體”,隱喻著權力,確定無疑了。
“體”是權力,那“三”又是什么呢?
汪淼在前兩次進入游戲時,根本沒意識到游戲里太陽有三顆。奇妙的是,自從他把ID改成哥白尼,并且在游戲里說出了三顆太陽的事實,接連兩次游戲中,都見識到了三顆太陽。
第三次游戲里的西方文明教皇時代的三日凌空,三顆太陽三葉草一樣同時升空。第四次游戲里東方文明秦始皇時代的三日連珠,表面上看是一顆太陽,其實背后藏了兩顆。
以前的游戲中只有一顆太陽,或者并沒有顯現出三顆太陽,為何這兩次突然就出現了三顆太陽。
好巧不巧的是,第一次三顆太陽還是出現在了西方文明。
這也是一種隱喻。在東方文明的封建時期,治理國家的權力是集中在皇權上的。而到了西方文明為主導的近現代,將治理國家的權力分析出了三種:立法權、司法權、執政權。
第四次游戲時秦始皇時期,按說也是東方文明,但秦始皇用的人,馮諾依曼、牛頓、哥白尼,都是西方人。這是用西方解讀東方。
所以那時候天上的太陽,表面上看是一顆,其實還是三顆,三日連珠。
因此,三體的“三”,就是三種,合起來就是三種權力。
弄明白了“三體”的隱喻,把他放大到整部《三體》中看,《三體》到底是在表達什么呢?
眾所周知,地球只有一個太陽,而三體星系則有三顆太陽?!度w》中對抗的兩大陣營,也是地球與三體。
因此,本質上,對峙的雙方,是一體VS三體。
剛才提到,“體”就是權力,一體就是一種集中的權力,三體就是三種獨立的權力。
作為三體服務者,ETO支持也并不是三體文明,而是上面這種“三體”。
而在第四次游戲中,ETO們用游戲的方式暗諷了,一體不行,而一體背后也是三體。
秦始皇時代遭遇的毀滅,是三日連珠,也就是三個太陽集中在一個太陽上,巨大的引力造成了文明毀滅。這本質上與漢武帝時期一個太陽的造成的毀滅異曲同工。
不過,大劉在游戲里也暗示了,其實三體也不行。第三次游戲的教皇時代見識到了三日凌空而毀滅,第五次游戲里提到191號文明被三顆太陽接連掠過,造成了行星大撕裂,也毀滅了文明。
其實人們尋找的并不是幾個體,而是想要從中找出運行規律,找到了限制他們的辦法。只不過在這個過程中,形成一體與三體的分歧。
《三體》到底為什么叫三體?以上都是論述,下面是總結。
《三體》內有大量隱喻,而“三體”這個名字是解開隱喻的鑰匙。
《三體》內核是一個太陽的地球對戰三個太陽的三體星,即一體對三體,太陽代表權力,也就是一權對三權。
而當今世界,誰被認為是一權,誰被認為是三權呢?
地球指誰,三體星又指誰呢?
答案很明顯了。揭開了隱喻,《三體》本質上講的是,在某科技大國的打壓和限制之下,發生在我國國內的一些故事。
雖然有隱喻掩蓋,但這個本質其實一開始就成為讀者默認的基調。因為書中隱喻的狀態,當下一直存在,所以任何人都能在現實里找到小說中的映射。也正因為如此,《三體》才能在當下這個時代如此爆火。
這個本質是無法拋棄的,這是《三體》的根基。任何改編《三體》的作品,如果拋棄了這個本質,就會被讀者詬病,最重要的,也失去了原作最大的魅力。
《三體》動畫已經不行了,《三體》電視劇馬上就要開播,但愿能夠把握住精髓,不然依舊是高開低走的命運。
(以上隱喻的探討,僅限于第一部的《三體》。后面的《黑暗森林》和《死神永生》,雖然依舊沿用這個本質,但因為加入了更多東西,隱喻的更多,需要另行討論了。)